第002章 机械降神
亚当闻言不禁流露出纳闷之色，
“海登，我现在是密特拉集团在新雅图的业务部副经理和新项目主管，将要组建自己的队伍。”
哇，五位数的月薪，这听起来可真不错。新雅图的工薪大众，一个月大概只能赚个两千。
“为什么我们喜欢魔法？因为魔法是实现愿望的力量！无论学术界怎么说，最终魔法的本质还是‘我想做到什么’！让那群自我设限的撸瑟吃屎去吧！”
他许愿时甚至还在说语无伦次的醉话。
上等人岂会在乎下等人的醉话呢？
他举起手，简单说了一句“ventus”。一个单词，就让魔法立刻在他的身上产生作用。海登的身体瞬间飞散成亿兆个小分子所组成的一阵风，飘出婚宴的会场，飘进新雅图今夜的小雨。
酒劲上头，海登一边说着胡话，一边抓起放在墙角的法杖，
不可能嘛。
魔法不就是实现愿望的力量吗？
落后能够击败先进吗？被淘汰的东西反而更优秀吗？
带着醉意，海登走到操作台前，举头放声狂笑，
涌出的魔力也在房间内奔流。盲目混沌、不可名状的色彩完全超出理性可以解释的范围，随着飓风般的力量喷发，把各种东西吹得四处乱飞。疯狂怪异的咆哮声炸碎了周围无数的瓶瓶罐罐。海登已经不剩丝毫魔力，只能在这股冲击下苦苦支撑。
在这柔软的纳米皮肤之下，它并无任何血肉，而是由数以亿计的大小齿轮、人工纤维，超导模拟神经，强化硅胶、碳化陶瓷合金、弹簧、炼金循环液……等种种零件组成。
“我许愿，让这具人偶得到一个，爱我，爱我，尤其要爱我，呃，不能爱其他人，无条件的爱我，要为我组建一个家庭，要爱我——的灵魂！”
百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还是说只有亿分之一？究竟有多大的几率，能用这原始的魔法实现自己的愿望？因为无法有效统计，所以根本没人知道。
令人毛骨悚然的幸福感。
其实正如卡莲之前所言，“只是想要个会说话的机器人飞×杯”并不难。
“呃，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elelohimelohoelohimsebaoth！elioneiechadiereiechadonai！”
最原始的魔法，其实就是实现愿望的力量。
海登把手绕到人偶的后颈，将铂金质的发条钥匙插到白色发丝后面的发条孔里，拧了三圈。它胸口深处的魔力炉立刻开始运转，给整具机械身躯注入能量。随着几近无声的低频音，纳米符文湛出翠绿色的光晕，代表这台机械已经做好了启动的准备。
就算海登讨厌那些超级企业，但他也承认大公司才有最先进的技术。
但是真正撕开空间进行传送的魔法是很贵的，需要多到惊人的魔力，一般来说只有上等人才付得起。所以没钱的穷魔法师只能把自己变成风，或者一道能量流之类的东西，高速移动一段距离后再把自己变回来。这种技术难度很高，会的人不多，很难受，有事故风险，而且也没有传送那么快。仅有的好处就只是消耗低，而且确实比常规的个人飞行法术要快一点。
一年前的某一天，海登突然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他有很高的几率会孤老终生。
当然不是发条人偶的动力源，而是控制器，同时也有类似车钥匙的功能。
“什么？亚当，你说什么？我‘指望天降神秘技术’？很好！亚当，我告诉你！”
或许这世上也有那种不追求提升阶级，愿意和他一起悠哉自由生活的温柔体贴的女孩子，但遇到的几率大概和被流星砸到差不多，碰上坏女人的可能性显然比较大。
但海登可不要那种东西。
作为研究古代魔法的专家，他的能耐足够在醉酒时依旧流畅地咏唱咒语——至少到许愿之前都还挺流畅的。
不过海登强行压下了呕吐感。他穿过自家的防御结界，溜进家门，脱下晚礼服，只穿着短裤和t恤衫，伸个懒腰消去肌肉的僵硬，然后才走向了他的魔法工作室。
一年前，在意识到这有多么恐怖时，海登终于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惊愕与战栗。这就是为什么他在一年前下定决心，哪怕散尽存款，也要打造出完美的发条新娘——因为这样下去不行！
不过，虽然海登没有大公司无穷的力量，但他却有很多花招。每件他能做到的事他都有差不多五种不同的方式完成，就像他虽然没有足够的魔力直接撕开空间，却可以化风飞行代替传送一样。
他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准备回家。
“我真的会觉得他这套把戏很时髦。”
“你真不打算订制人造人？就当作是今天这场闹剧的广告费，我可以给你成本价。”
但是，大概是因为酒还没完全醒，海登顿时嗤之以鼻，大言不惭地说：“你这刚毕业就去当业务员的家伙还敢和我聊这个？我丢个大一必修课的题目给你，你现在都不一定会做！”
“看我单抽出奇迹！”
理所当然，毕竟它确实不是人类。
“这点事我摆得平，况且真正惹麻烦的其实是卡莲。你那些醉话反而让一些客人感觉挺有趣的。作为宣传，对生意不无好处。”
所以上古时期，能够施展魔法的人才寥寥无几，被其他人当成神一样崇拜。
就算能够活到年老，陪伴他的也将只有医院的病床，毫无任何人探病，与幸福两字彻底绝缘。只能在眼泪早已流干，连哀嚎声都无法发出的状况下，承受着世间难以想像之痛苦死去。
“哈哈哈哈哈！那两个傻瓜！他们绝对没想到——我一年前就开始打造自己的发条人偶老婆啦！”
新雅图不同区域间景象的差异，正是这个世界阶级差异的缩影。
所以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人还相信这些最原始的魔法。它们已经只是迷信了。就像是玩游戏抽卡之前在手机旁边放点相关物品就能增加成功率一样的迷信。
“你要不要来我这边工作？我至少可以给你五位数的月薪。而且有个在大公司的稳定工作，也比较方便你找女朋友。”
亚当在他身后开口道，
主人专用的发条钥匙，此外一概不能启动。
“魔法也不是万能的。现在最实际的强人工智能，就是直接使用人类受精卵的空白灵魂。你就算再天才也不可能自己攻克这个难关。”
有了肉体，有了能量，这台人偶目前唯一欠缺的就是灵魂。
“我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而生的。我爱你，而且要帮助你获得幸福。”
随着他穿过城区的边界，周围的风景一下子就变了。路上的建筑物突然变得低矮，仿佛这新雅图，这座翡翠之城，这位优雅的巨人，从膝盖处被切断了。
所以在脑中模拟了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及更久远的未来生活后，海登终于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他唯一的结果，便是极为孤独而且毫无滋润的人生。
但他被眼前事态一惊，酒都做冷汗出了，如今愣是想起自己都干了什么蠢事，连忙抬起头，望向操作台上的发条人偶。
他这些话并非没有道理。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搞？就像卡莲说的一样，即使以现代如此发达的奥术技术，我们也还是造不出拥有至少人类级别情感和智力的ai。”
原因说白了其实很简单。
但魔法依然生效了，而且比海登有生以来施展过的任何法术都强。魔力涌现，炸碎了他手中的法杖。这震撼宛如巨大的铁锤，使他青筋毕露，身体弯曲，如潮水冲刷，带走他的生命力，让他感觉全身发凉。过度施法带来的疼痛肆虐，海登手腕上的体征监测器立刻报告他神经系统紊乱、心跳加速、血压正在升高。
市中心是一片维护良好的现代化城区，有鳞次栉比的摩天大厦，漂亮的公园，以及完善的公共服务设施。达官贵人们的豪宅座落在小山坡上，整体如诗歌般静谧。霓虹灯仿佛想要炫耀过剩的魔力一样彻夜通明，为这座美洲联邦的技术核心都市增添了无限风采。
“要不是我知道他只是付不起传送法术的使用费，”
如果海登今天没有在婚宴上喝太多富含高浓度魔力的上等酒，如果他今天没有想到“魔法就是实现愿望的力量”这句话，如果亚当刚才没和他说什么“指望天降神秘技术”……那他大概也不会试着施展这种最原始最古老的魔法。
当然啦，海登一开始还是有努力过的。独眼巨人虽然身材庞大，但没准内在是个好孩子呢？兽人虽然长相恐怖，但也许会有喜欢养花的一面啊？没准一个脚踏八条船的绿茶×，遇到他之后就变成了洁身自好的女性呢？
至于海登，哈，反正他从来不在乎公司的上等人怎么看待他。倒不如说，反正公司人本来也只会把他当下等人看。而且随着卡莲抓狂失言，现在也没人纠结海登刚才还说过什么疯话了。
其他人听到这话大概只会觉得他智障。如果海登没喝上头，他肯定也不会说这种胡话。
但海登立刻摇了摇头：“给基因改造婴儿催熟外加洗脑？太恶心了，不是我的菜。”
所以海登这五年来的狗窝一直都安在这里，是一间很普通的，用栅栏围住的单层平房，一房一厅，另外还有厨房和储藏室。客厅面积挺大，单人卧室加卫浴，地下储藏室被海登改造成魔法工作室，这对独居生活而言已经相当惬意了。住在附近的低层劳工和帮派混混都知道不可以随便找他麻烦，否则就会被变成青蛙。
……
说到底，活人就是活人，机械就是机械。这才是常识。
然后魔力终于消散，犹如奇迹的寂静重新充满了整个工作室。海登耷拉着肩膀，一只手撑住膝盖，大口地喘气，活像个马拉松比赛之后的运动员。
……
他正看着不能去看的东西，听着不能去听的东西。
如果卡莲或亚当看到他工作室里的景象，肯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在这地下室中央的操作台上——正赫然躺着一具少女外形的机械人偶！
婚宴结束之前，冷静下来，自知闯祸的卡莲灰溜溜地跑掉了。她本是代表公司人事部来参加这场婚礼，表示一下部门的态度，结果却在婚礼上抓狂失态，嚷嚷了一堆否定结婚的话。等她回公司之后，少不得要吃苦头。
但是海登拒绝，
亚当听了他这番醉话倒也没生气，反而越听越好奇：“你葫芦里到底还藏着什么药啊？难不成指望天降神秘技术给你？”
起初的动作有些生硬，随后又马上变得流畅，她下了操作台，如羽毛般轻盈地站到水泥地上。这是重力控制系统已经启动的效果，能让她踏出轻灵而精确的步伐。纯白的服饰包裹着她纤细的肢体，犹如婚纱。
如果有人在海登没喝醉的时候问他，这是什么魔法？那么海登会告诉他，这正是世上最古老、最原始的魔法。是在上古的传说里，对神灯许下愿望，将梦想寄托于奇迹，用聚宝盆变出财富，让仙女变出南瓜马车和水晶鞋的魔法。
她这样说到，淑惠地露出微笑，其声音如同音乐盒般清脆悦耳，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他会早在一年前就开始打造这台发条机械人偶了？
亚当对此不以为意，反倒问起另一个问题，
但魔法依然生效了。
海登变化成的风在新雅图中心区的摩天楼丛林间穿梭，绕过那些繁忙的飞行出租车，掠过直通天际的新太空针塔，穿过那些俯视蚂蚁般芸芸众生的高级公寓大楼，一路飞向他自己的家。
“方钉子扎不进圆孔里，硬塞只会出问题。”
发明大王爱迪生的梦想陨落了，但发条人偶的技术并未失传。两百年来，机器人技术代代改进，软件技术更是飞跃性提升，如今市面上可以看到很多公司都在出售人形机器人，上至价值连城的定制品发条偶像，下至连中产阶级都能买得起的家务佣人……当然，也有用于合法春销行业的花魁机器人。
不过，就算身体只要花钱就做得出来，可心灵该怎么办？
时至今日，现代奥术已经可以让不会魔法的人（理论上）都享受到现代技术的恩惠。不懂魔法技术的人也可以使用魔法物品，也可以在网上下载到简单的魔法。如此一来，那些原始的魔法当然就被淘汰了。有了现代技术，谁还需要把一切赌在完全未知的奇迹上？
她翡翠制成的双眼调适了数个焦距，就像是从梦中突然惊醒一般，看着海登，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但这一表情又如枯木生花，让人偶的神色看上去栩栩如生。
“晚上好，主人。”
早在两百年前，发明大王爱迪生为了创造出能够体现“理想之爱”的伴侣，就创造出了第一台外貌与动作都和人类相同的发条机械人偶。话虽如此，这样的发条机械人偶终究是无心的。尽管外貌与举止都和人类相仿，却也只是用滚筒模仿再现人类的举动，模拟出一定程度的情感表现而已。没有自我，没有灵魂，自然也无法体现出发明大王所谓的理想之爱。
令人精神错乱的万能感。
听起来很棒吧？但实际上，由于原始魔法过于原始混沌，根本无法确定会不会生效，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生效，其成功率正如奇迹一般的低。
他要的是一个理想的老婆！正如两百年前发明大王爱迪生的梦想！
它的外形与十八岁左右的人类女性相仿，闭着眼仰卧在操作台上，没有半点要动的迹象。色彩如同珍珠的长发，左右对称且毫无瑕疵的秀丽面容，细腻丝滑的白皙肌肤，纤细的腰衬托着丰|满的胸，以完美比例凝练的匀称身体颇有几分非人之美。
所以本来，海登也确实有考虑过退而求其次，要不要干脆订购一个高级的空白ai，从头开始培养成长，或许也能勉强满足需求。类似亚当那种想法，直接利用活人的意识驱动机械人偶也确实是备用方案，但他要到哪里找到一个理想的灵魂？况且就算真这么做，由于肉身和机械的差别，也未必就一定能成功。
“世界啊，世界啊！听我许愿（iwish）！”
于是乎，他就开启了自己的【发条新娘】计划。
海登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却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他也不是没试过联谊、相亲、网络交友之类的手段，结果呢？每次去看，都发现对面是一群牛鬼蛇神，长相从哥布林到独眼巨人都有，简直让海登怀疑是不是走错到野外的地下城了。
然而现实里根本不会有这种好事啊！可恶！
然而城市其它地方的情况却未必如此乐观。这里明显更穷，也更加危险，街边的建筑又丑又寒酸，住宅多为低层联排，墙上还有大量涂鸦。夜晚的街道上灯光暗淡，站街女们徘徊在路灯旁的阴影里，毒虫们蜷缩在门廊里，肥滋滋的老鼠从半开的垃圾箱里跳出来，钻进马路另一侧的臭水沟。
他挥舞着自己白蜡木的法杖，乘着醉意高声呼喊：
海登不可能独立设计出突破性的强人工智能。他根本不是这个专业的，就算是也不可能一个人搞出来。他在大学时的专业是咒法系奥术，毕业论文的主题则是古代魔法，听起来好像很时髦，但古代魔法只是已经被现代奥术淘汰掉的东西。魔法的世界日新月异，现在的奥术师比一千年前的魔法师要先进得多。
“我是像风一样自由的男人，不适应每天打卡996的生活。”
海登变成的风飞到他家门口时，魔法也正好消散。他立刻感觉到自己的细小分子突然间集结在一起，以无法比喻的速度砰然组合成型。这真的很痛，而且让之前喝了太多酒的海登很想吐。化风飞行看起来虽然很时髦，但实际上真的很不舒服。把自己变成风比一般的飞行更麻烦，因为飞行的时候你至少能看到东西，知道自己在哪。然而变成风的时候呢？你的每一个小分子都会有其各自的视角，以人类的大脑根本无法好好处理，只能大约估计自己好像飞到了哪里。
但没有人知道该怎么造出灵魂，海登也不例外。
“哈哈哈哈哈！亚当！你以为我凭啥敢在你婚礼上大放厥词？因为我只差一步就要搞定了啊！”
所以他要做点疯狂的事。
接着，发条人偶礼貌地弯下腰：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我还能酒后开飞机！今天就求求老天爷，赏我个ai——！”
谈恋爱要烧钱，结婚更要烧钱，钱烧了甚至都不一定能回本，更有可能被坏女人把钱全部卷走。那么同样是烧钱，还不如赌把大的！
看着他化风飞走，亚当忍不住自言自语，
婚宴上那些高档酒混着喝的后劲可不小，它们的魔力还在海登的血液里晃荡，让他说出来的愿望都语无伦次，显然已是醉话。
海登却并不回答，只是故作神秘地一笑：“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话虽如此，它们终究不过是以预制的程序和感情引擎模拟人性的机械。虽然拥有能够通过旧式图灵测试的智能，但其实质仍然是哲学上的僵尸。大部分消费者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很多人都满足于只是在家里养一只会聊天、帮忙做家务，甚至可以前后扭腰的宠物。
但今天，大概是因为喝多了酒，同时也是因为大家之前说过的话，海登已经想到了一个新的，取巧的，钻漏洞的办法。
这里是新雅图的海湾区，城市最低端、衰落的地区之一，只比真正的贫民窟要好一个等级。走在这种地方是一件相当需要勇气的行为，至于住在这里的危险性就更不用说了。但海登的房子就在这个城区。一方面，这是因为像他这种完全不属于任何企业单位且无亲无故的人根本不可能买到像样的房子。另一方面，是因为海湾区有一种在新雅图很多地方都找不到的准则，很简单，那就是“你不搞我我就不搞你（除非有人值得我这么干）”。
那人偶已经睁开了眼睛。
漫长到仿佛永恒的七秒钟就这样过去。
好在卡莲是精灵，她的父母还是密特拉集团人事部的高管。再怎么说，她也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就被开除。
不过海登并非不知好歹的家伙。被拉到宴厅外面之后，他便马上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赶紧乖乖向老同学道歉。
【发条钥匙】